《世界書房》印尼作家PIPIET、湯順利 用文字抵抗逆境,建構自我認同

 以開拓台灣與東南亞文學交流為宗旨的「翡翠計畫」,擬訂了「4年4個國家」的目標,今年率先以「漂流與匯流」為題,邀請兩位印尼作家來台,與在台移工、新二代及文壇積極互動。以下是兩位印尼作家的深度介紹。
 對於逆境的抵抗:PIPIET SENJA PIPIET SENJA是90年代印尼通俗文學的代名詞,地位猶如台灣的瓊瑤,創作逾40年,已出版186本書,涵括散文、小說和童書,相當受中生代女性讀者喜愛,在台的印尼移工對她也絕不陌生。
 50年代出生的印尼人,像PIPIET般讀到高中是少有的事,然而她也沒能順利完成學業。17歲高三少女的青春歲月,因罹患重度地中海型貧血、氣喘與其他併發症而落幕。她就此離開校園,至今仍與纏疾相伴。休學後第二年,常臥病榻的PIPIET全心投入文字世界,因為寫作不只是她與外界、與自己對話的媒介,也是她抵抗病痛的療方。從那時開始,她已把寫作當成一生的志業。
 PIPIET的作品總是描寫女性:「我是家暴受害者。可能因為這樣,讓我對女性有較多的關懷,包括廣大的移工同胞,她們跟我一樣都是女人。」家庭對女性的壓迫如毒瘤一般,她必須記下這些讓她隱隱作痛的故事,為自己也為她們開立藥單。
 在臉書等社群網站尚未出現的年代,2006年PIPIET便使用即時通與讀者對話、辦「寫作課」。一大群香港的印尼看護、幫傭,透過即時通傾吐她們在異鄉的生活,包含被仲介剝削、遭雇主虐待,以及對故鄉的思念。PIPIET除了把這些千里外的文字刊上報紙,也在這些悲慘酸楚的撞擊中獲得靈感。這一年開始,她改變過去30年的創作題材,開始書寫移工的勞動經驗,並積極在各地移工社團推廣寫作教育。
 對她而言,抵抗逆境,沒有比文字更有力的武器。2010年她第一次受非營利組織DOMPET DHUAFA之邀到香港為印尼移工上課,跟一群印、菲移工住在該組織的庇護所裡,那一個月的「駐村」,她出版了《KEPADA YTH PRESIDEN RI》(致親愛的總統先生)以及與移工合著的《TERTAWA & MENANGIS TKW HONG KONG》(香港印傭笑與淚)。這兩本控訴兩地社會不公不義的書,在印尼被廣為討論。
 「不過在印尼文壇沒人把我寫的東西當一回事,尤其是移工文學。」雖然近十年PIPIET出版許多以移工為主題的作品,其批判的厚度,早已偏離過去她所寫的通俗小說,但印尼社會仍對這些為國家賺取大量外匯的底層移工不理不睬。PIPIET把寫作當抗爭,就像她的學生(在嘉義的印尼看護)所述:雇主禁止她拿紙筆或手機,她只能趁洗澡時關在廁所裡寫。她必須寫,唯有寫出來才有機會發聲,文字是她唯一的抵抗。
 PIPIET曾生過三場大病,大難不死後,她想她仍有未盡之事。最近一次手術,她的身體已不如以往健朗,這次動刀特別艱辛:「我不怕痛,我只怕失去記憶。」她要求醫師不要麻醉,因為怕藥劑副作用會讓她失憶。她祈求上天多施捨一點時間,讓她把未完的故事寫完。
 通俗文學的大眾化成就了PIPIET的價值,移工敬稱她為「PIPIET媽媽」,因為她讓需要文字陪伴的群眾找到寄託;而她鼓勵移工為抵抗內在的離愁與外在的壓迫而寫作,也正在為印尼的文學道路鋪磚。
 不能被奪走的名字:SUNLIE湯順利 湯順利出生於印尼邦加島,目前島上30%的人口為華裔,其中又以客家人為多。他自中學開始即以文字針砭社會,並且書寫家族遷徙的故事,筆齡至今已逾廿年。
 去年底湯順利獲文化部「翡翠計畫」薦邀後,赴移民局申請護照時,卻受到刁難,理由是:「你不是印尼人嗎?你怎麼會有中文名字?」因為作家身分,這件事見了報,由於攸關族群敏感議題,他很快接到移民局官員來電致歉,才取得護照。
 湯順利的祖父來自廣東蕉嶺,1926年初至邦加,遲至70年代末才正式取得印尼公民身分。湯順利一出生便是「印尼人」,但他的迷惘──華裔族群在東南亞曖昧不明的定位,與他個人身分認同上的追尋,同時也成為他創作的原點:「我的祖國在哪裡?印尼政府把我們當外國人,到了中國或台灣,他們也把我們當外國人。我們,到底是誰?」 他的詩、文及評論作品散見於印尼各大報,目前出版有《MALAM BUTA YIN》(盲夜)、《ISTRI MUDA DEWA DAPUR》(灶王爺的娘子)以及詩集《SISIK ULAR TANGGA》3本作品。這些作品多在描寫邦加島的故事,關於童年記憶、傳說、移民與殖民歷史。他常碰觸敏感議題,但也坦言創作並非為華裔發聲,也不只為了批判。身為邦加島客家人,他身上綁縛著多條文化的根:一條繫在五千年的中華文化,一條繫在客庄的廳堂橫樑上,一條扎在邦加島的泥土中。身為筆耕者,他選擇冷靜觀看各族群間的互動,透過書寫,釐清他們之間的因果與善惡。
 湯順利在移民工文學獎記者會上朗誦詩作〈DONGENG PERANAKAN犡(海外華人童話),陳述邦加島客家第三代的心境。早期來到邦加的中國移民,總期盼在異鄉掙到錢後能衣錦還鄉,落葉歸根。然而,身為原住民與荷蘭統治者之間夾縫生存的族群,出草與勞動剝削的血汗,逐漸譜寫成邦加島客家移民的歷史。如果落葉無法歸根,就讓它落地生根罷! 湯順利創作中的《KAMPUNG HALAMAN DI NEGERI ASING》(異鄉的故鄉),不僅描寫邦加島的客家人,也描繪了「華僑歸鄉」建設新中國,及國共分家後,家族離散分裂的故事。這不只是一部家族史,更是印尼、中國與台灣間錯綜複雜的大江大海。透過認識自己的歷史,去建構自我認同,湯順利寫作的初衷無他,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