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新青年 跳脫盲目愛台 辨識兩岸

身為一個七年級後段的知識分子,我認為自己政治意識啟蒙算是很晚了,第一顆種子到前年的三一八學運才開始,而那時甚至還不到發芽的階段。當時學運發生時人不在台灣,等回到台灣的時候學運也都已經兩周過去了。記得那時只是似乎隱隱約約地,那層一直隔在身為一個七年級後段的年輕人與政治之間「不關我的事」及「政治已是一團爛瘡」的政治無感高牆似乎開始出現裂痕。
我是個台灣典型小康知識分子家庭裡長大受教育的小孩,雖然出生時已經解嚴,學校教育除了早期還需要像蔣公或國父遺像行三鞠躬禮外,已經沒有所謂「殺朱拔毛」、「萬惡共匪」的政治思想教育。父母的家族都不是國共內戰時跟著國民黨來台的「外省」人,是在幾百年前就已從對岸來台開墾的台南人家,家中也沒有受過任何白色恐怖下的直接威脅及政治恐懼感。在這樣的脈絡下長大,父母親都是老師的我,可以完全不需要面對很多人因台灣政治歷史中可能被迫面對與之對抗的過程。但也因此,身為一個這樣在台灣出生長大的年輕人,我心中台灣與大陸的歷史,在根本不需要做任何刻意的動作下便自動斷裂,當中甚至沒有機會去思考及討論。
政治無感高牆裂了 在本就已經自動斷裂脈絡下,又好幾次至對岸工作或旅行的接觸,都讓我有不是很正面的經驗。而這到底是因為本就去脈絡的刻板印象而產生選擇性的感受?還是較為真實客觀地觀看?就現在我來說並早已無法準確地分辨,只當時覺得大陸人的「不文明」、「難以溝通」、「財大氣粗」、「思想單一」的感受是很真實的。這些原本就隱約存的感覺,在多次到大陸的實際接觸過後,便似乎更「證實」了內心的那份印象,而有種「我沒有空口說白話」的理直氣壯。
簡單化約式的口舌之快非常容易上手,又網路輕薄短小發言的載體加持,再加上青少年的同輩力量似乎也產生了某種同一個世代排斥對岸的認同感。身為台灣大多數的年輕人,我們多數有種自視「文化水平」較高的優越感,更有一陣子非常拒絕與對岸的人有任何交流。
我們需要他們 直到上了研究所,因著陸生來台的開放,多了好些來自大陸的同學。其中一個課堂上,老師用一種半強迫的態度及特定主題的文本,有意讓台灣同學能和大陸同學有更多鑲嵌在歷史社會脈絡中的對話。誠實來說,一開始我實在很難以站在同一條線上,有種怎麼如此偏重敘說大陸相關文本的不能理解,更激進點甚至有種似乎剝奪了台灣同學學習利益的不適感(即使這種不適感難有確切證據顯示的確有利益被剝奪)。
我按捺著自己,在課堂上觀察,想了解老師這麼做的用意到底是什麼?我們在課堂上花了很大的時間討論大陸的土改,對應台灣的土改,也討論了很多大陸同學在社會工作場域中的經驗等,而我總是在從先前觀望懷疑的立場中,發現了這些以為與台灣如此不相同的社會脈絡,以為無法被台灣人使用的經驗討論下,看見了切己相關有價值的知識。而老師想利用大陸同學的經驗來使台灣同學得利的意圖,的確不只在我身上,也在很多的同學身上產生了作用。
這不是瞬間的結果,況且是在我身為一個上述成長背景下的台灣七年級生,這樣一個層層撥開的過程,慢慢地讓我掙扎地看見自身視野的狹隘,及思想背後支持論述的蹩腳,也正視了這些對大陸的印象背後來源──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
這恐懼其實是難以察覺的長期政治影響結果,這份台灣年輕人對大陸的恐懼,切身的感受來自於,光是台灣之於國家概念早難以定義,在如此搖搖晃晃的自我認同立基點上,又要我們去面對大陸這麼龐大的一個「東西」,基於人心理直接的保護機制反應下,必定會產生出的一種對抗心態。台灣的年輕人,光是要對付內部體制就已滿頭大汗了,還要我們用一種「健康」的態度去對待大陸,是否太強人所難? 這樣的恐懼及敵意,大多只在當有一大批在經濟文化水平上都相對較弱的人要前來「分一杯羹」的時候才會浮出。如果只是這樣,那還不會有當前的集體擔憂,而是因為已開發國家少子化的社會下,不得不接受其實我們某種程度上是依賴他們,需要他們的。就像即使台灣人再怎麼想與對岸劃分界線,但還是前仆後繼地有年輕人需要到大陸工作,難以抹滅我們需要他們的事實。
穿透去脈胳時代 我經過了一個長期複雜的辨識歷程,才終於比較可以用一個較為展開的角度來觀看對岸及自身。在眾多台灣與大陸之間因著複雜糾葛的關係而浮出檯面上的所有現象,是我們一般小民能否不落入與之為伍,超脫必得選邊站的「只能無條件地愛台灣」、否則就是不忠誠的叛徒的欠缺歷史意識的「盲目愛國主義」,檢視自身的立場敘述如何被背後的社會及政治所影響。
我們是否對於長久以來,無法擁有足夠尊重且聆聽彼此基礎下的對話而漸漸地感到乾涸了呢?在這個越來越輕薄短小,簡而化約的去脈絡時代,更考驗著我們是否有能力觀看這個種過程中反映出的真實。不僅面對,並嘗試穿透。否則我們只不過是披著文化水準較高的外衣,裡頭根本就是禁不起思考辯證的虛寒體質罷了。
(作者為獨立記者、跨域工作者)